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杏彩体育:“耀州窑”何以千年

细节:

  从耀州窑遗址出来,凭栏伫立雨中。漆水河中,夹杂着千年制瓷用的黄土,使河水再次变黄,河面上泛着雨花,发出叮当叮当的声响,仿佛在吟唱着这十里窑场里曾经的歌谣。漆水凌空的一级公路上,不时地传来汽车疾驰而过的发动机的声响,湮没了这800多年窑炉的声音和炉火。

  我知道,岁月的雨水一定会冲刷这段辉煌的。但我不知道,宋代达至鼎盛,黄堡的窑火仅仅烧了800年的时间为何戛然而止!这陈炉窑又为何为你续下这1300年的前世姻缘!也不知道为何1984年只发现了一号、二号、五号、六号、七号、九号遗址!那么三号、四号、八号遗址又在何处?

  秋雨绵绵地下着,就像这千年的炉火不断。登记处的女工作人员拉开了窗户,礼貌地站起,郑重地给了我答案。哦,不同的断代,覆盖了不同代的窑址。耀州窑,就像从亭亭玉立的少女,到丰腴成熟的女人,不断地繁衍生息,迭代更新,“消”了又“息”,“息”了又“消”,才成就了这千年不息的“炉火消息”。依山,是为了取制瓷的土方便;傍水,是为了取制瓷的水方便。这一方山水,才造就了这神奇的唐宋陶瓷。

  陈炉窑西南的立地坡耀州窑,陈炉窑东边的上店耀州窑,虽有记载,但很少有人去寻访她的遗址;而陈炉耀州窑,我倒是拜访过数次,虽然在三地中创烧最晚,但得益于最好的地理、人文条件,最终发展为规模最大、烧造时间最长的窑场。元代后期,陈炉窑逐步替代了黄堡镇的耀州窑中心窑场,成为耀州窑后期的中心窑场。

  “长安北望,同官故园。漆水依依,丘陵绵绵。落日余晖,五彩绚烂。烟青火红,窑炉遍山……”这是写给耀州窑的赋,这就是千年之前耀州窑“十里窑场”入夜时分的壮丽景观!

  在这里,“千年遗址幸欣逢,十里窑坊举夜明。黄堡陈炉星月逝,华光青釉熠辉生。”这样的诗句,还原了唐宋时代黄堡镇耀州窑丰满的历史,让我想象当年成百上千窑工在此烧窑惊心动魄的场面。

  耀州窑是有颜色的,色彩斑斓,变化多端,气象万千。耀州窑是美丽的少女,从唐代出生时就彰显出雍容华贵、国色天香的气质。经五代、宋、金、元,她就不断地着装换衣,呈现出美轮美奂的风采,一会儿是庄重的黑釉,一会儿是素雅的白釉,一会儿又是翠绿翠绿的青釉,一会儿又是天花乱坠的茶叶末釉,一会儿又是艳丽无比的白釉绿彩、褐彩、黑彩、三彩。当然,五代大量的黑釉少女队伍中,穿插着少量精美的白胎青釉少女,形成鲜明对比的仪仗队伍,给自己命名为“准柴窑器”,而令当今的人们备受瞩目。

  由于胎中含铁,一出生,“煤城”天然的煤炭,煅烧了她姜黄族的气韵。青釉或圈足周围呈现的姜,就是她青瓷独有标识。

  离唐都长安不足百公里,耀州窑却沾染上了一种雍容华贵和霸气。唐三彩,就是她的主流代表。既有天子的霸气,也有贵妃的高贵;与“官、汝、定、哥、钧”窑比肩,既大摇大摆地踏进寻常百姓家,又在歌舞升平中,曼舞皇宫。不过,耀州窑博物馆藏珍品——耀州窑遗址出土的唐代黑釉贴花龙流壶、唐代素胎黑花盘、唐代黑釉剔花填白彩双系瓶,朴素、敦厚,既有村姑一样的清纯、,又从骨子透射出一种雍容华贵,堪称“耀州窑的黑牡丹”。

  五代、北宋时期的耀州窑代表作品“剔划花凤首执壶”中的青,是耀州窑独特的颜色标识,犹如少女般清纯靓丽。釉色青绿泛蓝,腹壁深刻浅浮雕花卉的轮廓,内部浅刻叶脉纹理,立体感颇为突出。

  北宋耀州窑代表作品“刻花瓶”中的青绿,是耀州窑独特的颜色标识变换,犹如少女般曼妙无比。在窑工艺方面改善了制作瓷器的设备和工具,以进步的技术粉碎瓷土矿,掏洗胎泥,调整釉料配方,改变窑炉结构,用煤炭取代木柴烧窑,使青瓷呈色从偏蓝的色调转为橄榄似的青绿色,即表面釉色青中泛绿,并且带着橄榄似的黄褐色调,正是此一时期耀州窑青瓷的常见色泽。

  金代耀州窑代表作品“鼎式炉”,颜色更加清淡,犹如少女更加成熟。以刻花和贴花装饰,釉色乳白微泛淡青,质感如冰似玉,是金代耀州窑著名的月白釉。

  宋代耀州窑的代表作品临汝窑“青瓷印花碗”,其色调仍然强调一个“青”字,似青年,似青春,虽河南临汝窑为耀州窑的仿制,但仍然是耀州窑系,颜色相似,风格雷同,似兄弟,是姐妹。

  元代以后,位于黄堡镇的耀州窑核心窑场逐渐衰微,但因极盛时期产品销往各地,在其他窑场掀起仿制的风潮,逐渐形成一个范围广大的耀州窑系。

  耀州窑的着装,浓妆淡抹,亭亭玉立,婀娜多姿,有其独有的特点。在我国古代五大名窑中,在中国陶瓷史上甚至世界陶瓷史上,堪称为花中之王,其典型的装饰手法,青瓷刻花工艺,在北宋晚期达到鼎盛,宋代的青瓷姑娘更是被誉为“刻花之冠”。

  耀州瓷的成品,就像北方成熟的,丰乳肥臀,粗犷豪放,乡土气息浓郁,线条丰满,过度自然。耀州窑仅仅是服饰颜色,就明亮了不同的时代。

  清代的耀州窑,那更是“腹有诗书气自华”的才女。不仅出现了香黄釉和青花,且更加有才华,能吟诗作赋,说吉祥语,说歇后语,唱歌谣。

  “金娃娃,银娃娃,比不上咱的泥娃娃。金棍棍,银棍棍,比不上咱搅轮子的木棍棍。”这便是耀州窑姑娘最自豪的歌谣。

  耀州窑是有形的,是符号,是图腾。她以少女的气质,幻化成碟,成碗,成盘,成罐,成瓶,成盒,成枕,成灯,成香炉,成香熏,成盏托,成注子温碗,成钵,当然也成渣斗,成各式小杯,舞进千家万户。

  有形,不仅体现在整体形象和身材上,更重要的体现在装饰上。她的装饰手法,就是耀州窑表达方式的体现,她的装饰,以刻花为主,线条刚劲流畅,北宋中期以后,出现印花装饰。北京广安门外曾发现大批刻有龙凤及花卉图案的耀州青瓷,就是贡瓷的铁证。当然还有画花、划花、剔花、贴花、戳花、捏塑、镂空、绘画化妆土等等,手法形态各异。

  有形,是用艺术形式体现出来的。所有的艺术门类,都可以融合或交配在一起,从而相互烘托或鼓舞。耀州窑也不例外。她把美术、书法、舞蹈集于一身,从而显得更美。于是我们在她的身上看到了龙、凤、狮、犀牛、马、羊、狗、鹤、鹅、鸭、鱼、鸳鸯,看到了婴戏、佛像、力士,看到了莲花、牡丹、菊花、梅花、水草,看到了八桂纹、三角纹、回纹等等 。更重要的是,人们感受了她背后的寓意、理念、精神,当然更多是祝福,是吉祥,是美好的愿望。

  耀州窑,是有“行”的,他就像一个普通人“行走”在大街上,随处可见。文化是传承的,但也逃不出“大道至简”的金科玉律。虽然金、元时期继续烧造,但发现元代胎釉渐趋粗糙,花纹图案较简单,亦烧白地黑花器。平民化,实用性,这是耀州窑的方向。不是所有的古人出门都着华丽服饰,大部分仍然是布衣,甚至衣衫褴褛;现代人更是简单、文明、干净、得体。

  耀州窑是“有行”的。她的行为,是洒脱活泼,形成了独特的风格。她的“行”,是现实主义,也是浪漫主义,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的完美结合。

  她的“行”,是工匠精神锤炼出来的。有些人误认为,古人在十里窑场每年祭“窑神”是一种文化,其实是一种娱乐,更是一种敬“工匠精神”的形式外化。“窑变”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,人们分不清,弄不明,只好把她神化。含铁的土质,七个方面和十七道复杂的工艺,还有不同热量的煤质,不同温度的火候,手法的轻重,含水的多少,都会造就她不同的命运。影响因素的多样性,都会出现“失之毫厘,谬以千里”的结局。因为不可控的因素太多,故人们只能以为“神”在控制。

  任何一种精湛的技艺,都是在千锤百炼中出来的。墙上的漫画,形象地展现出耀州窑瓷器诞生的全过程。我看到了十里窑场繁忙的场面,我听到风箱的声响,鼎沸的人声,我看到了窑火的闪亮。

  她的“行”,来自于流程学,或工艺学,“工匠精神”实际上掩藏在工艺中。采料、精选、风化、配比、粑泥、陈腐、熟泥、揉泥、手拉坯、修坯、釉料精选、配制、施釉、手工装饰、窑具制作、装窑、烧窑....这十七道工序中,无不彰显着文化的魅力。

  耀州窑,就是一部哲学史。倒装壶、公道杯、良心壶、凤鸣壶,随时在向人们讲述着5000年中华优秀文化的哲理,启示着人们,唤醒着人们。

  我家从蓝田搬至耀州,是在1984年,这与耀州窑的发现时间不谋而合;但我对耀州窑的了解,是从大名鼎鼎的倒流壶、公道杯、良心壶、凤鸣壶开始的。去年四川亲家来耀州,我强力推荐并给他们赠送了这四件套,这也是耀州人最为自豪得意的贵重礼品。

  从壶底的梅花孔,倒进酒水,正过来却滴酒不漏,还能倒出酒水,这种神奇的“倒装壶”,使耀州窑增添了千年的神秘色彩。我给亲家说,反就是正,正就是反;上就是下,下就是上。宇宙的辩证哲理,在一把壶中反复地演绎着。

  头体下与杯底连接处留有一孔,向杯内注水酒时,若酒水位低于瓷管上口,水不会漏出;当酒水位超过瓷管上口,酒水即通过杯底的漏水孔漏光,因而称其为“公道杯”。我常常告诉自己说,只能浅平,不可过满,是谓“谦受益,满招损”。当然对任何人亦一样。公道杯当摆件,放在客厅,时刻提醒着我们做人。

  给客人倒出来是水还是酒,是毒酒还是美酒,这全凭我们做人的良心,也是有些人在酒场千杯不醉的秘密。王阳明的“格物致知”的心学,在耀州窑的一把壶上体现得淋漓尽致。壶体为一丰神飘逸的寿星造型,壶内为双水胆设计,互不相通。两处注水口巧妙地设置在寿星拐杖下端及肩头悬挂的酒葫芦之处。因其可同时注入、倒出两种不同的酒而得名“良心壶”,是“两心壶”之谐音。中国文化是讲究谐音和寓意的。从拐杖下端的注口注入酒,再从酒葫芦为盖的注口注入另一种不同的酒或水,使用时您只需按住其中任意的一个注口,从壶中倒出的将是另一个注口注入的酒或水。“格物”就是找出规律,“致知”就是达致良知。做人的最高境界,原来如此简单。

  因大唐女皇武则天一个美梦,便成就了一把凤首牡丹纹身的凤鸣壶,使耀州窑增添了传奇色彩。“凤鸣壶”,以凤为型体,牡丹饰身的陶瓷酒具,当壶中盛酒倒出时发声似凤鸣。武则天每日执壶把酒,聆听凤鸣富贵吉祥,以祀国泰民安。新时代的我们,人人亦可享受此“凤鸣声”也。

  “青花粉彩誉宋元,十里窑场不夜天。浴火纤尘当鼎立,结缘泥塑供佛龛。倒流壶转乾坤水,大海碗盛粟米餐。技法超卓倾吴粤,品形完美上金銮。”这经典的诗句,足以证明耀州窑及其经典的四件套的知名度。这些集工艺、知识、趣味、审美、哲理于一体的瓷器,足以让后人倾慕、追捧。

  耀州窑和耀州瓷,已经融入老百姓的生活之中,成为不可或缺的用品和艺术,从物质文化,走向了非物质文化,形成了物质与非物质文化的完美结合。

  我仿佛看到了,那琉璃瓦下的客厅里,主人正端坐在方凳上,在八仙桌前,用耀州窑的青瓷杯,给两位着长衫的客人,斟满了汤色鲜亮的茶水。着棕色长衫的客人,竟然受宠若惊地站了起来,向主人躬身行礼。传统的中国礼节,在耀州窑的文化中得以传承。

  传递二十四孝的精神,耀州窑姑娘功不可没。白地黑花的“孟宗哭竹”的双耳大罐就是见证。母亲多病,孟宗不知道该怎么办,跑到竹林里抱着竹子哭诉心中的痛苦。他的孝心感动了大地,大地赐予他一份神秘的礼物,这份礼物治好了他多病的母亲。

  耀州窑是有形、色、有行的,故是有文化的;但文化的融合,又是无形的。文化的整合,从属于地域。由于所用原料有差别,胎质与釉色也有些略不同。故风姿绰约、翩翩起舞的耀州窑,不仅绽放于铜川的立地坡、上店、塔坡、陈炉、玉华,她的足迹还遍布陕西的旬邑、山西的榆次、河南的新安、宜阳、林汝、宝丰、内乡,广西的永福、藤县、容县,广州的西村,形成“大耀州窑系”,书写出耀州窑的孪生姊妹篇。

  称耀州窑是翘楚,一点不为过。因为她确实超群出众,出类拔萃。耀州窑,她代代风流,在向旬邑、山西、河南、广西、广东发展中,扩张了理念和精神。她形体,她身上的刻花、图案、颜色,就是她的视觉系统;一切符号和颜色,都是视觉系统;她的声音,就是听觉系统。这些都是文化,而理念和精神,更是文化的核心。

  我跑遍了陈炉、赵家塬、黄堡、董家河等四个耀瓷工业园,秋天的凉气中夹杂着寒冷。“省十艺节”被这秋雨打散。开车回家的路上,装饰、刻艺的创新,坩土和釉土的原料来源,是煤烧还是气烧,还是电烧,还是辊道烧?环保的问题,小作坊的问题,产品的瑕疵,陶艺大师的流失,销售的问题……这些问题,一直萦绕在我的耳畔,分散着我开车的精力。

  回家的路上,我仿佛又看到了,耀州窑遗址后院的那棵硕大的松针树,静静地矗立在那里,在雨中思索着。